段华专栏 | 刀美兰：孔雀开屏洞庭边

刀美兰：孔雀开屏洞庭边

段　华

“君山真是多情岛，她不仅有娥皇女英的凄美爱情，也不仅有牧羊龙女的似水柔情，她还有感天动地的爱祖国爱人民的海样深情！”说话的是一位气质优雅，穿着质朴，身材窈窕，风韵犹存的七旬女士。她边说边伸出纤细的双手捧起那株仅剩半边 树皮却依然枝繁叶茂的黑壳楠的一束绿叶，贴在脸颊，如同依偎在老祖母怀中，虔诚地说：“你是我的树神！”

这棵仅剩半边树皮支撑其顽强生命的黑壳楠已在君山历尽380年的劫波，相传1937年7月7日卢沟桥枪响，这棵树不忍日寇铁蹄蹂躏我中华大地，含恨而死。八年后的8月15日，日本投降消息传来，一夜之间，这棵树竟然欣喜地长出绿叶，举起枝芽与岛上欢庆胜利的人们一道挥手跳舞。又传1966年那场“史无前例”的劫难开始，历尽沧桑的黑壳楠又失去了生命体征。然而当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春风吹上宝岛，黑壳楠再度枯木逢春。正是听了本人的叙说，这位远道而来的神秘客人感慨不已，摄影师举机将这有情人与有情木的深情相依的动人一瞬间定在芯盘之中。

她是谁？

24小时之前，就有人在惊鸿一瞥之中认出来了。当她悄悄地走出黄花机场出口，突然一位中年女士迎面奔来，“这不是刀美兰老师吗？”

“你见过我？”

“怎么没见过？我们全家三代人都见过。”

“是吗？在哪里见过？”

“在电影《东方红》里，在中央电视台的一频道、三频道里!”

随即，机场大厅顿时失去了刚才的平静有序，“粉丝”们为突如其来的巧遇惊诧而欣喜。问候的、签名的、合影的，不可开交，只至机场安保人员赶来维持秩序，刀美兰才在“粉丝”簇拥下走出机场上车，直奔洞庭湖畔那坐中国历史文化名城岳阳。

这次岳阳行，缘于岳阳市委老干部局金秋艺术团原创大型地域风情音舞诗剧《大湖之恋》。这个由退休干部职工组成的团队怀着对母亲湖的感恩之情，不畏艰难甚至不睬讥讽，竟然从原创到演出一年内推出这个具有浓郁地域风情的、展示悠久历史文化的、再现浪漫爱情故事的音舞诗剧。刀美兰与丈夫王施晔一道通过互联网认真审看了该剧，这一对艺坛伉俪被八百里洞庭的湖光山色和水乡儿女的浪漫爱情所深深吸引。怀着帮助这群痴迷民族舞蹈艺术的老同志的愿望，不顾旅途劳顿，于2014年9月5日风尘仆仆赶到岳阳。

这是一座坐拥江湖风景如画的可以深呼吸的城市。当她考察舜帝与二妃、柳毅与龙女故事发生地洞庭湖上君山岛时，刚走进绿林拥映的柳毅井口，便听到从密林深处传来“布谷——布谷——”鸣唱！这位从西双版纳澜沧江畔飞向国际舞台的“金孔雀”如遇知音，“还是在家乡听到过布谷鸟的歌声，布谷——布谷——，太美了，我仿佛又回家了！”

君山也有凤尾竹，只是当时还不见月光。被布谷鸟鸣唱所陶醉的刀美兰，仿佛从君山岛走回童年。

美丽的西双版纳，生长着孔雀羽毛一样多的美丽故事。林立的佛寺中壁画里翩翩欲飞的女神，给了幼小的刀美兰最初的舞蹈艺术的诱惑。母亲亲手绣制的大象、孔雀，给了女儿刻骨铭心的原生态式艺术陶冶。于是，10岁的小美兰即被西双版纳自治州文工队选中，自然是顺理成章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由唐国强和李秀明主演的《孔雀公主》倾倒国人，然而最早在本土舞剧版中饰演孔雀公主南吾诺娜的，是正值芳华的刀美兰。在此之前，按当地习俗，孔雀公主都由男性演员反串，是刀美兰开风气之先，并一战成名。

1956年中缅边民联欢大会，是两国边民最温暖的记忆。周恩来总理对刀美兰说，“今天的舞蹈跳得不错，你要苦练基本功，还要向老艺术家学习。你这个小孔雀要高飞，飞遍全中国、全世界。”在仰光演出时，当时的缅甸王子一见这位婀娜多姿、仪态万方的“孔雀公主”，竟不能自已，走火入魔，一出跨国的“闪婚”即将上演，王子按当地风俗精心策划了“抢婚”方案。外交无小事，如处理不妥，将会造成国际性负面影响。消息传来，15岁的小美兰惊恐不安。还是周总理临“危”不乱，他一面以刀美兰年龄太小为由，进行外交斡旋，一面派专机护送刀美兰提前回国。王子遭遇跨国性失恋，何等痛苦可想而知。

“要是缅甸王子抢亲成功，那就没您什么事儿了！”我对面前的王施晔老师说。

“就是！”刀美兰含情脉脉地盯着丈夫，说，“你享受的是王子待遇，该知足了！”

“抢婚”事件后，刀美兰象迎着春风盛开的花儿，将心中的芬芳播向大江南北。

1957年，全国首届少数民族音乐舞蹈汇演。她主演的傣族舞剧《召树屯与南吾诺娜》大放光彩。1961年泼水节上，她的独舞《种菠萝》获周总理赞赏。这一年，她从云南省歌舞团调入东方歌舞团。金孔雀的北飞，给国嘉级演出团体带来彩云之南的特有神韵。1964年，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录制，那场规模宏大，色彩艳丽、花团锦簇、精美绝伦的花环舞，需要一名花魁级的舞者作为领舞，谁能担此重任？导演组举棋不定，大费周章，当刀美兰出现在排练现场，那唯美的身段、矫健的舞姿、轻盈的舞步、传神的目光，以及由上述因素而组成和释放出的巨大的磁场效应，征服了导演组一双双吹毛求疵百般挑㓭的眼睛。刀美兰不负众望，用孔雀的灵性、大山的端庄、溪水的流畅和彩云的娇媚，为众星齐耀的大群舞而塑明月，为美仑美奂的花环舞而铸灵魂。毛ze东和刘少奇亲切接见刀美兰时，刀美兰心中奔涌的是澜沧江的涛声。

在那场“革文化的命”的运动中，刀美兰作为秀于林的佼佼者，自然无法幸免于难，被下放到云南省建筑机械厂当绘图员。然而，无论她走到哪里，人们照样能一眼认出她，也无一例外地请她舞蹈。因此，车间、街头、村口、营房都成了她的舞台。金孔雀飞到之处，总有欢呼声和掌声。1978年，刀美兰重返舞台，她的独舞《金色的孔雀》经两个多月创作排练，终于公演。一泓清泉般的弹拨乐中，伏在大地母亲胸脯上的金孔雀，仿佛听到了春天的召唤，慢慢地苏醒，她抖一抖头上的露珠，闪一闪美丽的羽毛，倾听大地的呼吸，感受阳光的温暖。她看到朝霞被森林切割成彩色的屏障，她听到百鸟在鸣唱，她终于一跃而起，翩然起舞，她要将山川的雄奇、花草的美艳，还有富含负离子的空气中所蕴含的正能量，一齐熔铸在她的闪展腾挪里，展翅翱翔中……

这是沉睡了多年美神的苏醒，这是历尽涅槃之后凤凰的重生！

在湖南理工学院音乐厅，宝刀不老的刀美兰在麦克风前倾吐心声：“中国民族舞是大美之舞，我到过几十个国家，所到之处，人们无不为我们能歌善舞的大中华民族而倾倒、而折服！年轻人不要沉缅于那些舶来的莫名其妙的音乐舞蹈，中国人跳中国舞！同学们，舞动起来，让我们的民族舞代代相传！”

说着，她离开麦克风，像一只迎着春光展翅的孔雀，翩翩起舞。

台下的女生争先恐后走上舞台，跟在刀美兰身后，模仿着她的舞姿，捕捉着她所释放的能量与信息，感受老一辈艺术家独有的艺术风采与人格魅力。

作为现场观众，我从翩翩舞者和蹬蹬舞步中感受到了民族艺术蕴含的滔滔血脉和磅礴力量！